敛气凝息，心如止水

“镜头极富美感，配乐动人心弦，是一部真正具有古典气质的影片：含蓄、隐忍、沉静，让观者敛气凝息，心如止水。”——这是我看完《雪花秘扇》之后，第一时间写的结论性短评。夹在一大堆“闷、烂、臭”的一星二星短评之间，显得有些落落寡合乃至格格不入。
　　　　
　　　　其实不奇怪，长久以来，美国好莱坞电影越来越快的节奏，强大的信息量，普世的价值观，新奇多样的造型，层出不穷的花招，早已俘获了大多数年轻人的心，观众如同登上磁悬浮列车的乘客，相见不难别才难，一切景色都跟着呼啸而过，眼球饱受刺激之后，空空如也；而慢悠悠的东方式电影，就像一辆破牛车拉着落日，吱呀前行，故事先不说，单是节奏就不被现代人接受。夕阳无限好，只是近黄昏，这是华丽的转身后，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。
　　　　
　　　　我从来都不否定西方电影的强大，虽然不屑于美国电影的模式化，和把艺术当作传递价值观工具的做法。但欧洲电影对人性认识的深度，艺术表现手法的多元，一直都是全世界电影的王者和翘楚，远非东方电影可以望其项背。可东方电影毕竟不能完全模仿西方，否则自身的存在就没有一丁点价值了。与西方电影相比，东方人的技术肯定不是对手，想象力就更不用说了，想象力不是东方人的长项，对人性的认识也偏于简单。
　　　　
　　　　想来想去，唯一能让西方人作壁上观的，只有独属于东方的古典美和意境美：那种若即若离，若隐若现，云在青天影在波；那种欲言又止，欲说还休，犹抱琵琶半遮面；那种对镜贴花、静如处子、画眉深浅入时无；那种曲径通幽、小桥流水、白云生处有人家……。这些便是我在《雪花秘扇》中感受到的美，由含蓄、隐忍、克制带来的古色古香的美。仅仅是这种根植于我们自身文化里的美感，如今也难得一见，国内就不用说了，中国人百年折腾，不仅根绝了艺术家古典美的表现能力，也根绝了观者的古典审美能力，看看这次对《雪花秘扇》的评论就知道了。古典，绝不是穿件古装衣服就能回到过去；美，也绝不是浓妆艳抹就能国色天香。多少国内的古装片，演员一张嘴，就现了原形，一颦一笑，不伦不类，一举手一投足，非今非古。
　　　　
　　　　华人导演里能够拍出这种原汁原味的古典味道的，在我的视野里只有三位：香港的胡金铨、台湾的侯孝贤，和身在美国的王颖。王颖原本就是李安之前，国际最知名的华裔导演，在国内无人知晓，是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，在此不便多言。
　　　　
　　　　古典艺术的美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，我期待观众能够静下心来感受。有几个地方，值得一提：裹脚一幕，换做任何一个导演，都会忍不住借此大做文章，这是非常现成的煽情点，能煽哭不少柔软而感性的心，又能大力度批判传统对女性的迫害，可是王颖愣是点到即止，这就是大导演的控制力，不胡乱煽情，不隔空咯吱你的胳肢窝，不把嚼过的馍喂进观众的嘴里，而是让观者自己调动想象力，去填补那些空白和留白，言有尽而意无穷。
　　　　
　　　　在古代，女人受教育不多，扇子上的七言文字，是两个女人私相传递的信件，编剧的文字刚刚好，再文雅一些，就假了；再直白一些，就粗了。
　　　　
　　　　很多人对语言的多样化表示了不满，真是辜负导演的一片苦心。片中一古一今，对照进行。古典部分，只用汉语，表现农业时代的封闭；现代部分，各种语言穿插其中，表达的当然是现今时代的全球一体化。两相对比，令人感慨系之。
　　　　
　　　　 时代在变，唯情感万古不易。
　　　　
　　　　 古典之美，美得波澜不惊，美得惊心动魄。